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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9是哪里的区号愿我如星君如月-十八金钗

愿我如星君如月-十八金钗

青竹板凳,老酒几杯,只等故人归
文/晨曦/ 图 网络/ 转发小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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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 愿我如星君如月 】
文/晨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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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等我,回来娶你。”他拥她入怀,眸色深深,眷恋难舍。
“好。”她用力点头,看向他的双眸光华流转。
只这沉甸甸的一个字,足矣。
他终于策马而去,留下一番美好的憧憬,和风云变幻的未知。
(一)
四年后。
墨云压城,雷声滚滚,帝京的午后大雨滂沱而下。骤风席卷着水汽横行肆虐,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混沌。
轩王府门前,一个身影驻立良久,终于举手叩门。少时便有门房迎出来。蓑笠客将头上青色箬笠又拉低了一些,悄悄瞟了一眼身后便跟了进去。
书房里,轩王爷宋楚言正端坐于案几旁走笔如龙。窗边小几的香炉内焚着的沉香气息细细,似有若无,柔和了书房主人散发的清冷气息,朦生一室安然宁谧,与窗外的狂风骤雨迥然两个世界。
轩王爷宋莫,字楚言,晋国四王爷,也是朝中肱股大臣之首,辅佐当今天子安朝定邦。其侍上秉公守责,殚精竭虑,所经手的朝务一片井然,为世人所交赞。
听得有人进来,宋楚言微微抬首,幽杳的双眸轻扫过笠帽下藏着的那张脸,粉黛未施却仍秀气惊人。
苏锦宁。
她将笠帽摘下立在门旁,而后双膝一屈拜倒于地。
“妾身苏锦宁,上将军苏秉义之女。妾身此来是想求轩王爷,救家父一命。”
宋楚言搁下手中素毫,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沉思良久,然后冷冷笑道:“一条漏网之鱼,青天白日竟敢到处游走。难得苏姑娘竟有瞧得上本王的一天。你求本王,以何为代价?”
苏锦宁听他这样问,心被猛然揪住一般隐隐作痛,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,认真答道:“之前……是锦宁不懂事,给王爷添了许多烦恼。以后愿鞍前马后唯王爷马首,终生不悔。” 说罢极恭敬地叩首下去。
宋楚言冷哼一声:“唯本王马首?好,既然你这么说……”抬头向门外道,“让管家进来。”
看着苏锦宁有些疑惑的眼神,他撇一下嘴:“你这副邋遢样子可真是让本王瞧不上单冲峰。”
须臾管家领命而来,宋楚言示意管家带她去浴房换洗。
“以后在本王面前,把自己弄利索点儿。”等到苏锦宁走出门去,听到后面声音悠悠传来,不觉一阵气恼。不过随后便想开了,父亲翻案的那一线生机,经恩师提点,就系于眼前这位皇亲贵胄身上了。他如果能帮自己,哪怕区区性命尚不足惜,还有什么好气恼的呢。
(二)
自昨日被宋楚言赶去盥洗完毕,苏锦宁便被管家带到了一处名为“桃叶渡”的小院中住下。管家再三叮嘱,她现在身份敏感,最好不要擅自出府,不然会横生事端。
苏锦宁以为宋楚言会见自己,结果第二日大半日过去,他仍未见她,好像全然忘了她的存在。苏锦宁心急如焚,去拜见时才有侍卫告诉她,时机成熟王爷自会来见她,让她安心等待。
苏锦宁在小院内慢慢踱步。她立在海棠树下抬头望去,雨歇天晴,海棠花瓣洋洋洒洒甚为壮观,她却无心观赏。
父亲还在狱中不知是何情形,皇上会不会听信那封密信的诬陷,对父亲甚至全族生杀予夺?想到此处她苦笑,还对皇上抱有幻想吗?自那日皇上接到密信不问青红皂白查封将军府缉拿众人时,不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吗?
若是劫狱呢?她眸光一沉,并非不可能,只是这样一来,父亲的罪名就坐实了,对于沙场百战一身磊落的父亲来说,无疑是死都不愿的。
那么有能力帮自己的,只有宋楚言了。宋楚言……
她默念着这个名字,不由叹了口气,待转身离开,却突然愣住了。
宋楚言就站在她身后,眼神柔和清明,手微抬起,似乎想为她拿下落在发间的花瓣。
二人目光交接,宋楚言硬硬转头错开她的视线,气氛略显尴尬。
苏锦宁双颊发热,讷讷打着哈哈:“王爷功夫又精进了,我竟未曾觉察。”
宋楚言回身慢慢走着,苏锦宁赶紧跟上。
“说说你的事情。”
“好。”苏锦宁略一沉吟,便说起了那日横祸。
那日苏将军散朝回府后便面带悲愤之色,说有人给皇上递了密信,密告苏将军通敌叛国,意图不轨。朝堂之上皇上笑问他怎么看,凭着他如何辩解诉冤,皇帝也未有表示,艾佳妮只点头不语。苏将军看着皇帝沉郁的眸光,心惊不已。
果然,回府之后不久便有宫内禁军前来查封将军府,府内亲眷仆从一应入狱看押。而那天苏锦宁恰好出门未归,归来后便在城门口看见了张贴的海捕文书,上面的女子眉目俏丽,眸色慧黠:苏锦宁,疑罪之臣苏秉义之女,因其父涉嫌通敌叛国之大罪被株连,现脱逃在外,各州府见者捕之。钦此。
昔时闺阁佳丽,今日过街仓鼠。
“就是这样了,王爷,您可有什么办法?”
宋楚言笑意凉薄,悠悠开口:“我冒着扰乱朝政甚至被诬为乱臣同党之险,搭救于苏将军,于我有何好处?
苏锦宁轻吸了口气,强自镇定情绪,他是一棵救命稻草,自己态度一定要极尽谦逊,不然万一勾起他对往昔的怒火,就不太好办了。
(三)
将军府,或者说她苏锦宁与宋楚言的渊源,要追溯到八年前。那时年少的宋楚言被送入将军苏秉义麾下历练,四皇子的身份并未给他带来优渥于众军士的待遇,却带来了炼狱般的折磨,武艺兵法一时不能进益便被罚跪几个时辰。苏锦宁忘了幼时的她有多少次心怀不忍,偷偷跑去给跪在雪里雨中的小少年遮伞,而少年倔强的脸色像极了冰冷的雨雪水。将军府内瓦石般坚硬的操练场一隅,至今还有彼时他被罚跪时留下的浅浅坑痕。那般年少,却那般桀骜,不过最终赢得了苏将军的一声“好小子”,也赢得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暗暗倾心。
思忖间,听得宋楚言淡淡开口,夹杂着一丝自嘲:“一年前我去上将军府提亲,欲迎娶苏姑娘为妻,却被告知……”宋楚言眼中一丝黯淡一闪即逝,“苏姑娘已有了心上人,”说着,他微微前倾了身子,轻挑俊眉,猫儿戏鼠般戏谑地看向苏锦宁,欣赏着后者愈发赧然的表情,“如今苏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来求我呢?”
“我……”苏锦宁不由自主轻颤一下,却欲言又止。要来的,总是躲不过的。
相守相依,不离不弃。昔年盟约在一年前被自己亲手血淋淋地撕碎,那份痛楚好不容易以无数个冰冷到快要窒息的不眠夜为代价被深埋,却被上苍以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再次推到她面前。
说好的娶她,却因他回宫后不久老皇帝驾崩而搁置;说好的等他,却在三年国丧期满后以那样残忍的理由拒绝了他。回忆滚滚涌来,思绪漂浮凌乱。
静默片刻后,她抬首望向宋楚言,眼神澄澈如花瓣上的清露,那种坦然坚定的灼灼光华竟使得宋楚言有须臾失神,而后似有不适地略略侧脸避开了。
苏锦宁重重跪了下去,极端正地在青石地上叩首,“若王爷能出手相助,为家父洗清冤屈,苏锦宁愿为奴为婢侍候王爷,鞍前马后供王爷驱驰,终生不悔。”
宋楚言终于收回了那抹散漫不经的笑意,看向她的眼神浮上一层薄怒。他一字一顿地咬牙道:“苏锦宁,莫非你以为我就这般好戏弄,会愚蠢到三番五次被你利用吗?”
“不是的!”跪着的苏锦宁向前挪了一步急急辩解道。
不是利用,那是什么?她欲言又止,都是自己种下的因,还有什么好辩解的。关键是,辩解了他会相信吗?
宋楚言直直盯着她等她说下去,见她就此打住,眼中怒意更甚。
“为奴为婢?你的愿望不是做皇后吗?我已然满足不了你的要求,你来求我是不是太屈尊降贵了?!”
他因激动而急促起来的气息,让她在浓重的悲哀里窒息如一条涸辙之鱼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滑进无可救赎的阿鼻地狱。
“王爷……您要我怎样,才能稍解心头之恨?”
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宋楚言踱步面向池塘,深深呼出一口气,怒意渐息。犹如被吹皱的春水,他的心已经乱了。
他仰首看天,声音寒凉:“像你这样朝秦暮楚的女人,我哪里敢再靠近。谁知会不会趁人卸下防备之时,再捅一刀呢……”
苏锦宁呼吸一滞,心如针扎。
海棠院落,二人一站一跪,良久无言。时间被拉长,长到让她对自己生出一丝迷惘,已经到了这步田地,她还留在此地等什么。
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宋楚言,逆光里他的身姿挺拔修长,华贵如出尘玉树,清朗如林中修竹。可是这却不是她的树她的竹,尽她一生之力都不能护他远离那些世俗苦痛。
如果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她,从来不曾那般笃定地信任她,会不会他的痛苦会少些?
苏锦宁恭恭敬敬地向他叩了个头,从前种种,无论感激也好愧疚也罢,如果他不想再见她,她就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。这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了。
宋楚言静静立于塘前,听得她叩头,起身,终是在她离开前缓缓开口:“如果我能帮你……”
苏锦宁倏然回头,满脸疑惑地看着他。
“为什么?”
为什么在如此气恼她的时候还愿意帮她?
“因为我有一件事,也需要你帮我。” 宋楚言回头看她,语调寡淡。
“不知何事?请王爷吩咐,妾身竭力一试。”苏锦宁语调柔顺。
宋楚言略微抬手,示意她起来说话。
“苏姑娘的授业恩师杨老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,惊才绝艳之智。自他身退将养后,本王一直想招揽他为门上贵客,替我理一理繁杂朝务,却是三请而不得——”说着,他轻轻一笑,“我也并非铁石之躯。若能由你出面劝说,最好不过了。毕竟将军府对他有救命之恩。”
见宋楚言清冷目光中难得带了丝期许,苏锦宁很想立刻答应下来,以换得将军府一线生机。但是她知道这个任务有多难完成。
太傅杨老先生通今博古,谦和宽厚,乃当朝一代大儒,得先皇垂青除太傅之职,任昔日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授业恩师,与太子感情甚笃。
但四年前老皇帝突然薨逝,杨老先生悲伤过度,大病一场,奏请新皇身退休养。新皇苦留不得,只好派护卫送杨老先生荣归故里。
谁知途中遇强盗抢杀,护卫皆被杀死,杨老先生也差点殒命。巧遇苏将军班师回京时出手相救,便请到府中养伤。
苏将军对杨老先生的渊源博学和宽和气度十分钦佩,诚恳相邀,留杨老先生在将军府中教授苏锦宁功课。转眼四年,他竟也安稳住着,不再提归乡之事。
新皇感念将军救师有功,数次移驾拜谢,尊师重道的举动在当时朝堂坊间传为佳话。现在杨老先生闲云野鹤,诗酒茶花,即使有朝臣上门求教,也闭口不谈政事,渐渐的大家也不好强取其意,再无过多搅扰。
然而其中原委,又有几人知晓?
而现在,将军府被查封后,杨老先生得益于皇帝恩师的过往,并未受牵连,仍被放归故里。
只是她却知道,恩师并未回去,而是给她留下线索,悄悄住进了一个几无人知的幽僻小院中。
“妾身尽力一试吧,如果王爷没有其他吩咐,妾身先行告退了。”不管成否,好歹一试。当下决定不再逗留,苏锦宁便要躬身告退。
她刚转身,却听身后那人又道:“改日我派几个护卫送你过去,”他不看苏锦宁略带疑惑的目光,“毕竟让别人发现女疑犯出现在王府,对本王可没好处。”
(四)
苏锦宁有几日没有见到宋楚言了,也没有接到任何要护送她去见杨老先生的指示。
苏锦宁等不了了,她决定自己行动。
那夜三更时分,苏锦宁穿好自己裁制的夜行衣刚要出发,便被从书房出来的宋楚言撞个正着。
他不理会苏锦宁的讪笑,面带倦色揉着太阳穴道:“唔,等不及了?那便在今晚吧。”
说着往虚空处招了招手,立刻便有几名鬼魅般黑衣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。
苏锦宁一惊,父亲果然所言非虚,看似平静松散的轩王府实则戒备森严,不禁心下恻然。
她刚要动身,听得身后宋楚言叫她:“阿宁。”
苏锦宁楞了一下,有一些铭刻在记忆深处的甜蜜过往变成一股暗流涌上心头,浩浩汤汤,灼热而汹涌。他已经几年没有这么唤过自己了?
她转头看他,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,那般淡淡眼波里有深深浅浅的光华涌动,直看得她飞红了脸。她略一低头,轻轻问道:“王爷还有什么事?”
他似乎并不想说什么,轻挥手道:“去吧,路上小心。”说罢,宋楚言收回目光,看向天边那弯银钩。
再回头时,宋楚言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,黯淡的月色笼在他身上,显得他温雅如玉的身姿有些孤寂寥落。
杨老先生住处。
“轩王爷让你来找我的?”
待苏锦宁委婉而赧然地说明来意,杨老先生面露讶异之色。
他捻着花白胡须沉思了半盏茶功夫,方皱了皱眉头,似有迟疑道:“念在老朽深受将军恩泽的情分上,老朽也不应推脱。只是,轩王爷恐怕有祸事临头了。宫内有人传密讯,说皇上几日前秘密召见了千机卫首领。锦宁,你早日离开轩王府这是非之地吧。”
苏锦宁心中惊疑,忙问缘由。老太傅便把听来的近日朝堂之争简述了一遍。
原来,近日朝堂之上,总有几位正直的谏臣为上将军求情,并联名作保苏将军的通敌叛国罪名定是有人诬陷,向皇上施压请求皇上细察。
而通过一封密信便认定爱将叛国的皇上始终态度含糊,并不表态。直到那日轩王爷拿出了确实证明——证明那封诬告苏秉义通敌叛国的密信为奸佞小人的馋妄之言,并当堂带上那名告密者让他自述其罪。
结果就是,皇上暴怒,以构陷功臣、欺君罔上的罪名下令当堂杖杀告密者,并诛九族。
而当臣子们都为轩王爷叫好、为上将军松一口气时,皇上说了一句让朝臣们惶恐至极的话:轩王爷之能,举国无出其右,大晋幸甚,社稷幸甚。
朝臣们冷汗涔涔而落,他们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:与轩王爷协力联手为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脱罪,可不是皇上想看到的场面。
他们再迟钝也感觉到了皇上隐藏于温和笑容之下的不悦,眼神凌厉莫名。苏锦宁听得肝胆俱颤,如坠冰窟。
“即便是这样,但王爷并无任何不臣举动,皇上也并无轩王爷把柄,岂会不顾朝野非议,将轩王治罪?”
“有没有把柄并不重要。只要皇上想找到把柄,岂会找不到。譬如眼下,将军又有什么确实的把柄呢?王爷在朝中势大,已是事实。而让一个有威胁的人绝对忠心却不落诟病的方法,就是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。”
苏锦宁只觉心口冰冷,“皇上既然这样提防王爷,为何又赐他那么多权力,让他有机会权倾朝野?”
“说句大不敬的话,当今即位后,只沉溺于富贵温柔乡,哪有半分心思在朝政上?他倒是会识人,选中了轩王替他打理朝政,私下却也是明里暗里提防着。只是轩王素日沉稳持重,也并无非分迹象,这才能平安度日。但自去年王爷向将军府提亲后,皇上对轩王的态度就变得尖刻起来,时常冷言刺探。”
“可这桩婚事终究未成,皇上的猜疑难道只是源于轩王爷那次提亲?”
“不是罗文甄妮。这一年中虽常有试探,但毕竟只是猜疑。你可知道王爷是怎么找到那名告密者的?”
看着苏锦宁摇头,杨老先生叹一口气:“其实并不是那个人告的密。他只是个待斩的死囚。安排好他的家人后,难免一死的他自然乐意为王爷所用。”
苏锦宁奇道:“那皇上没有彻查就相信了?”
“他当然不信。御史台察院处理的投书中末日法则,并未有这样一封告密信,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告密者。”
是以,将军一案,轩王爷出手相帮,狠狠地撞上皇上的逆鳞了。
杨老语气凝重,面带凄然。苏锦宁没看见,他宽袍袖下的手里正捏索着一枚黑色圆形古玉,那上面刻着的“机”字,一如当年崖下发现时那般清晰而阴沉。
杨老先生突然想起了什么,向她急问道:“今夜是你独自前来的吗?”
“不是,是王爷谴他身边侍卫护送我过来的。”苏锦宁如实答道。
“可是他身边的黑衣隐卫?几人?”
“……六人。”她意识到可能有问题,“有什么不妥吗?”
不妙!杨老先生暗道一声,背过身去闭目沉吟,花白胡须微有颤抖。
此时他也终于明白宋楚言做了什么样的决定,片刻后终是叹了一口气,解释道:“轩王爷身边有六名黑衣隐卫,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罕有高手,王爷府一直平静无波也是这几个影子存在的缘故。今日他竟然把他的贴身护卫悉数调开,想必是抱了必死之志了……”
苏锦宁几乎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,她急急起身便要告退。杨老先生拦住她,转身从壁柜里的小木盒内取出一封信递给她,“这是轩王爷留给你的。”
她迅速拆信展开信纸,宋楚言遒劲潇洒的字迹便呈现在眼前:
“阿宁如晤:
你展信之时,必是我已死之期。
庙堂云雨反复,无人能深得其意。此前数年,殚精竭虑,如履薄冰,妄以一人之力挽朝堂衰微之颓势。奈朝野之道,自有天命,非我微躯所能阻之。今圣上存疑,欲置之死地,此非我之能驭,却在意料之中。
忆我一生,风刀霜剑,原无牵念,亦无所畏惧。上苍垂怜,与你在将军府中相识,自此朝朝暮暮,竟至忘我。孰料一番风雨,你我缠搅其中,身不由己。背信之言,我又岂会当真。
如今苏将军前冤洗阎孝国尽,即刻便能还家。只是有此前鉴,劝勉早日请辞,衣锦还乡,晚年可保安然……”
寥寥百十余字,苏锦宁一字一字读来,却觉每个字都面目狰狞可怖,分秒间就要将她抽筋吸髓咬碎吞噬。看到最后,视线已然模糊不清,字迹混沌成了一片。
“锦宁,我知道你伤心,但为今之计,你还是回将军府去吧,苏老将军明日就能回府了。轩王爷……恐怕在劫难逃了。”
苏锦宁愣愣地看着他,半晌方明白过来他的意思。
“我爹明日真的能回去吗?”
“不假,皇上在百官面前亲拟的懿旨。”
苏锦宁长舒了一口气,绝然笑道:“这样我心愿已了了。现在我必须要去见他,无论生死。”无论他生死,更无论我生死。
“那,你从密道走吧,王爷断不会让他的护卫再放你回去。”
(五)
苏锦宁一路狂奔,不知道是疾行的缘故还是因为深切的恐惧,只觉心脏跳得慌张而杂乱,那些熟悉的惶恐和窒息感卷土重来。
她知道自己去了也并无助益,但现在她就是想看见他,坚决得近乎执拗。
“等我,回来娶你。”
“好。”
这个承诺,她没有兑现,却在这四年里片刻不曾忘记。
就在一年前,就在宋楚言向将军府提亲时,父亲忧心忡忡地告诫她,如果联姻得成,将会成为皇上心中大忌,王爷府不敢说,将军府迟早会是府败人亡的下场。
所以一年前,当宋楚言出现在自己面前,她强自镇定地告诉他,自己只是利用了他成为未来至尊的可能,可他让她失望了。而她现在有了心上人,所以以后再也不要相见。待转过身,颤抖的双腿几不成步,紧握的掌心黏黏腻腻,丹蔻红甲尽数折断。
据说那天淘乐惠,宋楚言在将军府门外站了一天一夜,失魂落魄地,伫立如一棵枝桠萧条的枯树,任谁劝也一动不动。
也是那天,苏锦宁在将军府门内陪了他一天一夜。静静地抱膝而坐,一丝一缕地细细咀嚼着昔日二人的一点一滴。
一门之隔,咫尺相伴,今日过后,天涯陌路张楚格,再无打扰。
那天过后,真的就再无打扰。
冷汗已湿透衣衫,苏锦宁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告别的那天,使她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那个清冷华贵的人,那个曾只对自己温言笑语的人,那个自己从未敢忘的人,把她安全送出之后,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一个人留在了府里,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?
透过泪眼朦胧的视线,眼前的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。
她还记得那些纯然稚气的岁月里,他握着她的手温温暖暖叫她“阿宁”的样子;记得她把野花偷偷插在他鬓发里,当他发现时佯装恼怒的样子;记得他替鬼马精灵爱闯祸的她背黑锅时言之凿凿的样子;记得她为帮他躲过将军体罚而绞尽脑汁想办法时,他笑得无奈地样子;记得她因为他受牵连一并受罚时他心疼的样子……
只希望他还活着,无论是伤是残,就只求他还活着。
轩王府大门紧闭,苏锦宁手刚触及,大门就自己开了。
院内万籁俱寂,宫灯幽暗,却有浅浅的血腥味钻入鼻内,往里看去,仆从横七竖八倒了一地。苏锦宁心内大恸,慌忙便奔入后院,直闯入宋楚言的寝室。
宋楚言就在寝室,确切地说,他正阖目安然地躺在床上。若不是他身上猩红刺目的血迹,会让人以为他正在就寝。
苏锦宁无意识地慢慢挪至榻前,抬起哆嗦得厉害的手感触他的鼻息,一片寂然,半点气息也无。苏锦宁只觉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眼前一片黒翳汹汹地涌过来,双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。
好半晌终于回神,想到从此之后,无论人间还是阴曹,可以长长久久陪伴着他,她竟渐渐平静下来。
她深深凝望,这张让她须臾不得忘的脸,一如四年前那般坚毅明朗,到了这时竟还是俊眉微蹙。看着看着她竟然兀自笑了起来,抬手便去舒展他的眉。
“楚言,你还真是个混蛋王宗景,” 苏锦宁轻声而认真,好像要让他清清楚楚地听见。“你把我支开,独自赴死,有问过我的意见吗?”
“算起来,四年未能相守。但于我而言,却非如此,因为,”她轻弯唇角,却勾起一抹凄绝哀伤,“承君深恩,怎敢相忘刘久龙。于是你便日日出现在我梦里,竟未有一日爽约。曾经沧海,楚言,你以为在你之后,还有谁能入我之眼入我之心?”
她泪雨泠泠,喉哽如噎,却仍然一字一顿继续说道:
“一年前我说过,天涯陌路,再不相见。但老天垂怜,再见之时,再不相守岂非愧对苍天厚爱。几日前来求你时我便决定,只要能陪在你身边,不求名分,不求立于阳光之下,只是隐姓埋名地伴你左右,你可愿意原谅我,不要留下我一人?”
“……”
“若是你不愿答应也没关系,黄泉路冷,好歹等我一等。”
“不好。”
声音飘忽轻如春日薄影,却让自言自语的苏锦宁蓦地瞪大了眼睛。
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人,那张脸安然如故,仿佛都是她的错觉,但那片可疑的红晕却没逃过她的眼睛。
苏锦宁慢慢起身,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他的脸,仿佛他是一碰即碎的珍宝。029是哪里的区号然后她抑制不住唇角上扬,眼泪却更肆意汹涌,随后手上用劲,拧麻花般揪起了他的脸。
“嘶——疼,快放手。”床上人不得已睁开眼睛讨饶,抬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,看向她的眼神里满含笑意,微波荡漾。
“你……你真的没事?”说着她便伸出手去掀他的衣服,想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,又觉得于礼不合。进退两难之下,手便尴尬地抬在半空。
宋楚言唇角含笑,轻握住她的手道:“没事,这只是做样子给线人看的。他们前脚刚走,你后脚就跟进来了,我还没来得及起身。”
没事就好。心里的沉痛阴郁如烟云散去黄瀛漩,却有怒火在她胸中滚滚弥漫。
“你明知他要派人行刺与你,你怎敢把人都谴出去?”
“不谴出去,他怎么敢派人出手?他想杀我,我就给他机会。”
“你太冒险了,如果千机卫的人没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呢?”
“不会。”
苏锦宁正讶异他的自信从何而来,只听他接着道:“因为那是我的人。”
苏锦宁震惊良久。
“只是他连自己的千机卫都不放心,还要派心腹宦官前来查探,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。没想到,却得到意外收获。”他笑道。
纵然苏锦宁性情爽朗,却也禁不住他这般揶揄,兀自飞红了脸颊。忽而又想起了什么,便换了一种膜拜的神情看着宋楚言。
宋楚言被她盯得发毛,摸摸自己的脸:“你看什么?”
“王爷英明,你是怎么查到告密者其实并不存在的?难不成察院里有你的人?”
宋楚言看着她,眼神含了异样的笑,“这个嘛,自然是不容易,你想知道,可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说罢,指了指自己的脸。
苏锦宁大窘,待要不理会他,可一来自己确实很想知道父亲到底得罪了什么人,二来人家救了将军府上下几百条性命,就冲这也要给买他面子的。
再说,这样颠倒众生的一张脸,自己怎么算都不亏嘛。
她走近他,丹唇轻点,如蜻蜓戏水般,然后他的脸颊便非常配合地如被春风吹皱的池水,泛起层层红晕。
“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?”苏锦宁笑问。
宋楚言略定了定微不自然的神情,说:“因为当时的御史台察院是我在兼理的。”
苏锦宁心潮腾涌,铭感五内。原来告密信实属子虚乌有,皇上与宋楚言一早便心知肚明,一旦宋楚言出言相帮,便公然站到了皇上的对立面。
但随即想,也许对于这棋局,他内心也并不如他面上那般确信吧,不然何以留下那样一封绝笔信?
她表情黯淡下来,幽幽叹了口气,道:“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吧。”
宋楚言一脸茫然。
“莫不是我对你而言,只能同甘不能共苦?还是其实你并不相信,我靠近你只是利用你是违心之言?”
宋楚言定定看她,想解释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,愣了半晌后只得柔柔笑道:“没有,我从未怀疑过你。”
看着苏锦宁并不买账的神情,他妥协道:“好吧,是我做错了。”
“那你以后还会不会扔下我一个人,去逞英雄?”
“不会了。”
“好。其实你扔下我也没关系,你走到哪儿我都会找到你。所以你不必那么费劲撇开我,知道吗?”
宋楚言静静地看着她,而后紧紧抱住她,笑道:“可怎么是好,我的夫人是天下第一傻人。”
苏锦宁将脸蹭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而略显急促的心跳,却没有看到他的眼睛在微微泛起的水汽里晶莹如琉璃。
这时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:“王爷,车马已备好,请即刻出发吧。”
苏锦宁微微一惊,随后想到,必然是跟他一样的缘故了。
他应了一声,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,像只偷到鸡的狐狸:“此地不宜久留。夫人,你可愿意与我一起走?”
“呸,谁是你夫人。”苏锦宁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,“…去哪里?”
“去找一位旧年至交。”
(六)
苏锦宁十分郁闷,因为她万没想到他的旧年至交会是杨老先生。
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在狐狸窝中的鸡,被狐狸玩弄于股掌之上。但她却生不起气来。
她明白宋楚言与她所谓的交易,只是一个庇护她的借口,让她心有所系,不至于急中生乱。
都说狡兔三窟,宋楚言这只狡狐自然也会为自己留几处隐居之所。如他所说,偏远地区的外来人员较少,陌生人会引起当地乡绅官员注意,反而人员流动频繁的京城是最安全的,所以他的“狐穴”就安扎于京城内。
在一处幽雅别致的院落里,宋楚言一边与杨老太傅对弈品茶,一边悠闲自在地欣赏苏锦宁忙里忙外地跟着厨娘学厨艺,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莞尔。
春日阳光斜斜穿过紫藤花瀑,稀稀疏疏地洒在青砖地上,在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紫色光晕里,铺散开满院子的幽甜香气。
就此终老,已无遗憾。
然而几日之后,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宁静,此人的到来谁也不曾料到。
当今皇上。
距离轩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公布已过去半年有余。据说皇上听到此消息过于悲痛,大病一场,几乎绝命。
太医院各位太医战战兢兢日夜轮流侍候一个月方才好转。没想到皇上病好以后,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。
君臣见礼之后,皇上便相邀宋楚言进了书房。此次皇上是微服出宫,身后也只带了十几个随从,并无兵戈相向的迹象,让人着实诧异。
苏锦宁一直立于荷塘边花架之下,从这里能直接看到书房的动静,并且比较隐蔽。
二人在书房已有两个时辰了,她略感紧张,有冷汗在手心沁出,但转念一想若皇上真要置他于死地,直接派兵包抄攻其不备岂非更好,何必屈尊降贵亲自前来,不觉又稍稍安心。
终于二人走了出来,她看宋楚言神情淡淡,并无不妥,遂放下心来。皇帝走后,宋楚言那张一贯清冷漠然的脸上竟有一丝疑惑有女不凡。
“我直觉皇上不太对劲,”宋楚言若有所思,“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竟然感觉不到他的阴郁和戒备了。”
“莫非是这次生病的缘故?”苏锦宁奇道,“他这次来有什么目的?”
“他想让我‘起死回生’,重返朝堂。想不明白的是,皇上竟要赐下免死券,说无论今后朝局如何,可保王府安然无恙。”
苏锦宁也一头雾水,让宋楚言消失不是他的心愿吗?这般殊荣又是为何?
“那你可曾应他?”
“君心难测。以前只觉得身为朝臣理应为君分忧,可经历了诸般云谲波诡才知道,有些事情心无境而力有限。现在,我只想带你一起游山玩水,真正闲散风流。”
夕阳西下,半躺在花架下榻椅之上的宋楚言懒懒地抬手遮住余晖,看向云朵飘忽如轻纱的天边。
“皇上难道不怕我权倾朝野之后,谋朝篡位?”
“如果是以前,我怕,但现在不怕了。说来可笑,对你的完全信任竟只能归功于这次死而复生…的大病。我知道你尚有迟疑,你是社稷有功之臣,更是他…我的皇弟。之前那样待你,是我猜忌心太重。”
他自嘲了一下,接着道:“这次大病之后,我想清楚很多,大晋朝还有数百年气象,你我也非自甘平庸之辈。楚言,你可愿与我携手,共同打造这即将到来的中兴盛世?”
(尾声)
“开饭了!快来尝尝我亲手做的汆花丸子。”苏锦宁脚步轻盈向他走来,笑语嫣然。
“阿宁,收拾行李,我们明日出发。”
“去哪里?”
“你选。”他起身,轻戳她鼻头,见她弯身躲闪,浅浅的娇羞如同含苞芙蕖上的一抹嫣红,“于我哪里都好。因为有你之处,便是心安之所。”
“遵命!”她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,闪烁着兴奋的光芒。
他看着她,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,突然觉得世界变得清明开阔,所有那些阴霾沉重都不再与他相干了。
他伸手揽住她灵秀的肩,看向澄湛明净的浩浩长空。命运飘渺不可捉摸,生命微小如同沧海中一芥子,天地广袤,趁年华正好,也该策马风流,还有无数风景等他们携手看过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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